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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刘铁彦:​我追着马儿,踏过麦田,踩过了瓜地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铁彦,1957年出生,1975年赴齐齐哈尔市五七干校下乡,1977年参加高考,就读于辽宁财经学院基建经济系基建财务与信用专业,毕业后从事金融工作至退休。曾担任省、市分行行长、总行部门负责人,高级会计师。

原题 

农场二三事




作者:刘铁彦

我下乡的年代已经不同于六十年代末期的样子了,没有当年的狂热与激情,更多的是不得不走这一步,而去之前就在盘算着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通过什么渠道回来?
按当时政策,知青上山下乡必须满两年才有资格返城,渠道主要是:参军、招工、上学(靠推荐的工农兵学员)。我是近视眼,参军已无可能;招工不是我的理想,期望的是好好表现两年上大学。当年在农场的生活可以说有苦、又甜、也有荒唐,其中几件印象尤深。

01

马号 


我下乡没有仪式,也没有伙伴,是一个人去了齐齐哈尔市雅布气五七干校,那里有青年点。
毕业那一年五七干校的青年点已经人满为患,一般不再接收青年了,那一年去的多数青年大约和我一样,接收一个去一个。
我到干校被留在了校部,人家告诉我食堂在哪里、换饭票在哪里,至于分到哪个连队还没定,先住下再说。
校部的知青大多数和五七战士(轮训的机关干部,那时的称呼)住在一排刚建不久的平房里,条件很不错。而我被告知宿舍没有床位了,马号(就是马棚)有一间房子只住了一个孤身老头,有一铺炕,我只能先住在那里。
我扛着行李,拎着箱子来到了我在五七干校的第一个住处。开门迎面扑来的是难闻的烟草味和一群苍蝇。这马号进门的右侧是马棚,好长的一个马棚,栓两排马;左侧有一间二十多平方的屋子,屋里靠南面有一铺炕,地下放一张桌子,几个凳子,还有一个火炉,炉子上放了一个大水壶。屋子里坐着的、蹲着的、躺着的好多人,都是车老板儿,叶子烟的味道呛得我只想咳嗽。马棚和房间的过道有一口井,俗称轱辘把的那一种。这就是我的住处,心拔凉拔凉的。原来想像的集体生活不是这样的,又不敢说什么。
住下来才知道问题太多了。苍蝇如此之多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屋子里的电灯线、灯的开关拉绳、晾衣绳上都只能看到苍蝇,见不到绳了。桌子上、水壶上到处是苍蝇。人一动飞起一群,一会又落回去。睡觉必须用毛巾把脸蒙上,当时已快入夏天,天已开始热了,脸上盖着毛巾呼吸受阻,很难入睡。我的适应能力还是可以的,过几天也就基本适应了。
同住的老人六十多岁,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人很好,也很关心我。不断的质疑怎么让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住到这么乱的地方?老人每晚睡觉前要喝上二两酒,下酒菜是几乎不变的臭豆腐。而且每晚问我喝一点不。白天车老板们留下的旱烟味,再混合上烧酒味,特别是加上臭豆腐味,马粪味,每天这个时候是最大的折磨。
白天车老板们很多时候是蹲在炕上或凳子上聊天、抽烟的,而且不脱鞋,凳子和炕席上面泥巴、烟沫什么都有。我第一次领教了凳子不是坐上去,而是穿着鞋蹲在上面。特别是一边抽烟,一边吐痰。晚上回到这里真的感觉没有地方下脚。
早上总是被早来的车老板打水的声音吵醒。当时刚到这里,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敢说困难,生怕人家说自己小资产阶级思想,还敢嫌贫下中农脏。现在想来不就是把人和马基本放在了一个空间。
也有另一种记忆,那就是老人把地里摘的黄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过道的井里,睡觉前提上来一人一根,又脆又凉。
我在那里坚持了大概一个月以后就自己解放了自己。逐渐熟悉了环境后,我发现有一个没人住的土坯房,自己到仓库找了一张旧床,放在多年没烧,也不能烧、局部还有坍塌的炕上,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单人房。
不过这间房也好不到哪里,纸糊的天棚上估计藏了很多老鼠,晚上老鼠在上面窜来窜去和啃食的声音清晰得很。自己还十分担心有老鼠掉下来怎么办?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不知道领导是看我可怜,还是因为不能助长我这种自作主张的坏作风,才通知我搬进了集体宿舍。
虽然过去几十年了,很多事情都已淡忘。但是在雅布气住马号的那段经历在我始终难忘。那房间里永远散不去混合着马粪和汗的烟草味;那炕上、凳子上的泥巴;那满屋到处都是的嗡嗡乱飞的苍蝇。也有那位始终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孤身老头儿的和蔼和井里提上来的清脆、凉凉的黄瓜。

02

骑马


安顿在马号和老人同住后,我的工作暂时是跟着车老板(马车夫)出车干活。一位大家叫吴大帅的马车队队长问那些车老板:“你们谁带这个小伙子?”那些人大概嫌麻烦,没人应声。我正尴尬着,一位中年老板说:“跟着我吧。”我当时还很感激他。
这人姓什么我忘记了,形象却印在了脑子里。他是大个子(后边就叫他大个子吧),身材魁梧,双眼透着几分精明,说话大嗓门,穿着也比多数老板子干净利落,落了色的蓝色中山装平平整整,上衣兜里还插了一只笔。
我们第一天的任务是在储粪场把冬天沤过的粪装车送到翻好的地里。大个子把车赶到粪堆边,从车上取下一把铁锨给我,说了句“把车装满。”就掏出烟荷包,卷根旱烟,点上火,坐在一边的树墩上悠闲地抽了起来。我装好车,他赶着马车到地里,我在每隔二十多米的距离,掀开车厢底部的一块木板,用二齿钩卸下一部分粪,然后再反复这一套。
这个活儿在农场应该是非常轻松的了,但是我是第一次干,大个子只管赶车,到下午我的手上就起了水泡。大个子还嘲笑我说:“怎么样?城里的学生不行吧?干多了,爆几层皮就好了。”下午,他还是只让我一个人干。
第二天我主动提出来,我们分工,两个方法:一个是一人装车,一人卸车;另一个是一人装卸各一趟。由大个子选择。大个子也没反对,就这样又干了两天。
后来是用马拉滚子平整地,大个子和我轮换着赶马。这些天已经和他熟悉了,我就问他会不会骑马,他说那还有什么会不会,这马要是老实,骑上去就是了。
我看这匹颜色乌黑,浑身油光光的马几天了,觉得它并不调皮,应该算老实。就对大个子说:“我想骑马,你能不能把马卸下来让我试试。“大个子看看四周,很远的一块地里吴大帅在赶马翻地。说:“别让大帅看到。”一边说一边把马从套上卸下来。
我要他帮我牵一下,他说不用,这马老实。我也不知深浅,接过缰绳就骑了上去。这马那里老实,我刚刚坐到马背上它就乱跳,估计几秒的功夫就掉了下来。怎么掉下来的根本不知道,只是人挨着地的时候看到马的后蹄在我眼前一闪。
现在想起来幸运的是马没有带着我狂奔,也没有踩到我,我摔下来的时候下意识一缩脖子,没有碰到头,只是右小臂擦掉从手腕到肘下的一片皮。我起身看着跑了的马,摸了摸胳膊确定没有骨折。大个子一脸坏笑,还在埋怨我“你怎么不握住缰绳!”
说来也巧,马正好朝吴大帅那块地跑了过去。实际上马也是受到了惊吓,跑了一会儿就镇定了。吴大帅把马拦住,牵了过来,看到我们两个的样子也就明白了几分。吴大帅五十多岁年纪,平时十分温和,言语不多,总是微笑着同别人说话,在那些五七干校的农工中很有威信。不过这一天他真的动怒了,两眼直视着大个子,扬着手里的长杆马鞭:
“你个王八蛋!,我抽你!这马能骑吗?小孩子不知道,你不知道吗?“ 
 大个子看来很怕吴大帅,他躲着对方的眼睛小声嘀咕:”我不让他骑,没拦住。
吴大帅不依不饶:”你不卸套,他会吗!
我赶紧承认是我先要骑的,不怪大个子。吴大帅看了我一眼,知道只是摔了胳膊,又掐了掐我的胳膊问疼不疼。他是在判断有没有骨伤。然后说:
”别干了。去卫生所上点药。没深没浅!“
我灰溜溜的赶紧去卫生所上药去了。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给我上了些红药水之类,又缠了纱布,我就成了伤员。那天下午谁见到都问我怎么了,我也只好搪塞不小心摔了一跤。 晚上回到住处,同屋的老头正在独自就着一块臭豆腐喝酒。头也没抬闷声问:
”从牲口上摔下来了?不是哪个牲口都能骑,你这个傻小子。”
他当天晚上告诉我,那天下工后吴大帅一直等到大个子回来,把大个子好顿撅(骂)。说大个子太损了,谁家没有孩子?老人还告诉我,大个子人不地道,缺德,总是给人设道儿(现在叫挖坑),再看笑话。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守着马棚,一直没骑上马,心里总有一些遗憾,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又不敢造次。几次试探着问同屋的老头儿能不能帮我找一匹马再试试。老头儿只是简单的说:“有什么好骑的?”就不再提这事。
此后不久的一天,吴大帅让我和他一起出工,赶着马车给种地的五七战士(在五七干校轮训的机关干部)和知青送饭。回来的路上他突然问我:“你还想骑马?”我小声说:“还想。”
吴大帅一边把驾辕的白马卸下来,一边说:“这匹马老实,能骑。”又帮着牵了一会儿才把缰绳交给我,后来又说可以慢跑。大约有两个小时的功夫,在吴大帅的指导下我就可以骑着马跑起来了。不禁打消了上次的恐惧,心里也非常高兴,我终于能骑马了。
后来五七战士和知青混编成三连,吴大帅是副连长,也非常维护知青的利益。
 四十几年过去了,两位车老板儿的几件往事在我心里时常出现,也不断地提醒我做人要善良。吴大帅是位很普通的农民,但是他的善良始终是我的榜样。

03

放马


过了些日子,吴大帅让我每天早上到后边草甸子放马,天一亮就出去,九十点钟回来就没有事了,并把那匹白马交给我骑着。还告诉我他记得原来仓库里有一副马鞍,不过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骑光马了。 
我们的农场在齐齐哈尔市嫩江公路桥边,当地的名字叫雅布气,应该是达斡尔语。我们家乡的草原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好,用水草茂密,一望无边来形容绝不为过。
后来去过一次内蒙古中部的草原,我期望的很高,至少应该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但是到了那里我才发现,草不高,也不够密,没有我们嫩江畔的雅布气的草茂盛。内蒙古草原与嫩江畔草原的区别我感到就是内蒙古的草原没有庄稼地在其中,是纯粹的草原,而我们那里是开垦了的庄稼地镶嵌在草原中,有的地方庄稼多于草地,有的地方几乎都是草地,河滩则是很难行走的塔头甸子,那里的草很高,很密,一块一块长在一砣粘土上,地上很不平,人和马进到塔头甸子很难行走。
我放的马多的时候几十匹,少的时候十几匹,每天早上三四点的样子,天还没有完全亮,我就把马从马棚里赶出来,到场部外的甸子上。多数时候那些马悠闲地吃草,缓慢的走来走去。我只是找个干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这些马。
这个工作不累,下午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但是,要起早,而且早上草甸子到处被露水打得湿湿的,很少能找到可以坐的地方。 那个地方当时草深过膝,天还没亮,旷野上空无一人还是有点吓人的。虽然知道没有狼一类野兽,但也有些许担心,究竟是担心野兽还是担心阶级敌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我到保卫科领了一支半自动步枪,子弹有二十多颗。那个时候我们知青都算基干民兵,每晚轮流值班巡逻,所以领枪持枪都很正常。我同保卫科长讲早上草甸子空旷得很,有枪可以壮胆,他就给了我枪和子弹。
有了枪是没什么可怕的了,但是草甸子上蚊虫非常多,特别是天刚蒙蒙亮的那一段,蚊虫又多又凶。漏在衣服外的手腕,尤其是脖子上被咬的都是包。后来早上出去的时候不得不穿上一件帆布雨衣,雨衣的帽子护住了大半个脸和整个脖子,好了很多。
刚开始骑马放牧的时候自我感觉还是很好的,马群悠闲地吃草,懒洋洋的,小马驹活泼一些,前后蹦来跳去。我骑着马在周边慢慢地转,有时候还会催马跑上一段。然而驾驭马群还是力不从心,也会出一些篓子。
记得一天早上不知因为什么,几十匹马突然奔跑起来,我在后面试图控制,结果更糟,那些马越跑越快,完全不听指挥,确切地讲我当时已经无力做任何事情,只能在后面跟着跑,不要使马群跑得无影无踪。
马群跑了很远,我骑着马也无奈的跟了很远,突然前面是麦地,我很紧张,又没有办法。马群踏过麦田,我也跟了过去。倒伏了一溜麦子,好在没有人看到。
我又试图努力去把马群控制住,催马跑到马群的前面,结果马群中不知是哪一匹带头摆脱我的阻拦继续往前冲。就这样一路奔跑,跑过荒地、麦地,前面是临近铁锋农场的瓜地,马群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我也跟了过去。
回头一看,马群经过的几十米宽的范围,折断的瓜秧,踏碎的瓜,马蹄踩出的深坑,一片狼藉,我真实的见到了什么叫践踏。我看到看瓜地的人的莫名其妙的神态,我随着马群落荒而去。心里担心的很,人家一定会知道是那里的马践踏了他们的瓜田,弄不好很快就会找到农场来。
我在失魂落魄中度过了那个上午,然后带着我那些闯了祸的马回到了农场。好在几天过去了,没有人来找我,这事不了了之。但是,我懂得了,我事实上是不足以控制马群的,充其量就是看着它们而已。不把它们惊到就可以了。牧马的能力不是会骑马那么简单,如何驾驭群马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夏天的草原,早上三点多钟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已经把马群赶出来散布在坝外的草地上了。天上的星星还没有完全隐退,有时一弯清月还挂在清冷的天际,早上的空气是带些湿气并显清凉的。青草、庄稼地里的那种清新的气息透人心肺。和着鸟鸣、虫叫,那景象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那是我一天最惬意、也最可以遐想的时间。
因为潮湿,整个早上只能骑在马背上,螛艋、蚊虫也不断袭来。八点多钟就好了,如果遇到晴天找个地方坐下来还能看书,也可以躺在草地上尽情的闻着庄稼和青草散发出的香气。
也许有这样的经历,多少年来我一直喜欢这种气息,可惜现在的城市里已经很少有这种气息了。
年轻人耐不了寂寞,一个多月以后我就不想干这个工作了,还是回到知青班里做白天的工作。那时真的不知好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找到草原早晨的那种境地。
青春、清新的空气,茂密的草甸子,鸟蛙齐鸣的早晨,只在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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